油画家靳之林:我最高的美术理念是质朴(图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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靳之林作品:《南泥湾》(1961作)。靳之林作品:《公社女书记》(1975年作)。靳之林油画家,美术教育家。1928年生于河北滦南县,中央美术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
靳之林作品:《南泥湾》(1961作)。

  靳之林

  油画家,美术教育家。1928年生于河北滦南县,中央美术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。1947年—1951年就学于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和中央美术学院,油画师从徐悲鸿、吴作人、冯法祀先生,国画师从齐白石、李可染、李苦禅先生。代表作品有油画《南泥湾》、《公社女书记》、《玉米地》《黄土群峦·大河九曲十八弯》等,并著有《抓髻娃娃》、《中国本原文化与本原哲学》、《中国民间艺术造型体系》等学术专著。

  早于洞穴时代,人类即已与艺术结缘,通过艺术来表达我们的生活,表达我们内心的情感。在我们回望中国古代艺术家创造的灿烂艺术的同时,也应看到,现当代艺术家也创造出了许多能震撼我们心灵的作品。在这些艺术家和艺术创作的背后,有着怎样的故事?

  20 14年“大家访谈”新开辟的“谈艺录”系列将把我们的视线投向艺术领域,包括传统书画、当代艺术、收藏、艺术史等领域,以深度访谈的形式回溯艺术名家的成长、成名、创作往事,兼及他们的艺术传统、艺术观的表达以及艺术上面临的困惑等。希望通过这一个系列,部分地展现艺术家们的艺术之路,并由此管窥艺术家群体的生态及中国艺术的发展现状。

  一个多月前,“会师:从北平艺专、延安鲁艺到中央美院”馆藏陈列展在央美美术馆开幕,焦聚1946至1953年,北平艺专和延安鲁艺的教学理念、师资队伍从会师到磨合的七载历史。年届86岁高龄的靳之林先生是这段历史的见证人,他出生于河北滦县,从小热爱图画,曾在北京市立师范学校师从吴镜汀临摹王石谷,师从李智超临摹石涛、黄子久、李成、范宽等。1947年,靳之林考入国立北平艺专,由徐悲鸿亲自口试录取。上世纪四十年代末、五十年代初的北平艺专,作为学子的靳之林正在走徐悲鸿写实主义道路,还是走现代主义道路之间摇摆。延安鲁艺的到来,尤其是以古元为代表的解放区木刻,让靳之林极为震撼。从此他便向往着陕北,向往着鲁艺,靳之林说:“我要到农村去,和群众结合,因为我最高的美术理念是质朴。”自央美毕业之后,靳之林留校组建绘画系,在董希文的工作室担任助教。这段时间,历史主题性绘画《南泥湾》、《女公社书记》是他的代表作。1973年,靳之林落户黄土高原,此时他的油画风景写生,已在奔放厚重之外,达到了高度的自由和抽象性。这一时期,他开始关注陕北的民间文化,从对剪纸“抓髻娃娃”的研究,到抢救陕西蒲城的木偶戏“药发傀儡”,靳之林由艺术家变身为民间文化的守护人,他对艺术的思考,也随之上升至哲学的层次。

  刚进北平艺专就碰到“国画论战”

  我进北平艺专后,李智超到我班上去,跟我谈话,让我写文章反对徐悲鸿。但是,同时徐悲鸿也让我们写文章,支持他的教学思想和艺术思想。

  南都:你是1947年考入北平艺专的,还记得入学时的情形吗?

:1946年徐悲鸿重建北平艺专时,校址是在东总部胡同,即现在的人民美术出版社。我1947年入学,入学后一年级就在那儿上的。一年级的第二学期,暑假之前,北平艺专搬到了校尉胡同。

  徐悲鸿刚到北京的时候,和齐白石的遭遇很相似。齐白石在北京站下脚来不容易,因为齐白石画的不是原来“四王吴恽”的传统(编注:“四王吴恽”,即王时敏、王鉴、王翚、王原祁、吴历、恽寿平六位清初画家的合称,画史上称为“清六家”),北京画坛排斥他。徐悲鸿过来以后,人们又说他的画不是中国画,北京画坛也排挤他。但徐悲鸿支持齐白石,所以齐白石给他的信里有“生我者父母,知我者君也”这样的话。

  我进学校是在1947年下半年,刚进来就碰到“国画论战”。徐悲鸿主张“师造化”,认为“师古人”是流,不是源。另一方,美院的老教师秦仲文、李智超、寿石工等,认为徐悲鸿的画不是国画。李智超正好是我高中时候的美术老师,教我临摹“四王吴恽”、石涛、文徵明。我进北平艺专后,跟大家一起学素描,李智超到我班上来,跟我谈话,让我写文章反对徐悲鸿。但是,同时徐悲鸿也让我们写文章,支持他的教学思想和艺术思想。

  南都:徐悲鸿的教学主张是怎么确立起来的?

:1948年上半年,徐悲鸿有一个非常重要的“亮班底”的展览。为什么要办这个展览呢?主要是为了介绍他的教学方向和艺术主张。他比较喜欢的学生都参与了布展。我记得那天布展完以后,我们还没离开呢,李宗仁来了。李宗仁个子不高,一头银发,胸前戴着一排排勋章。徐悲鸿向他介绍,这位是董希文先生,这位是吴作人先生,这位是李可染先生,这位是宗其香先生……都是他从重庆带过来或请来的教师。这些人,有的是教我们的老师,有些还没有教我们,是教高班的老师。

  南都:这些名师汇聚在北平艺专,分别教授什么课程?

:我记得雕塑是王临乙和滑田友教,他们两个是留法的,由李可染先生的夫人邹佩珠当助教。国画是齐白石教,徐悲鸿亲自陪着齐白石来上课。齐白石上课不讲课,上来就表演。我们班十几个人,我是班长,坐在进门左边第一个。齐白石一个一个地表演,从我这里开始,画的是荷花。齐白石安排我们研墨,不能用墨汁儿。研墨很讲究的,研的墨要带钩,不带钩就太细了,带了钩马上要合上,不合上就太稠了。墨研好,宣纸和清水摆好。纸也有讲究,李可染跟我们讲过,纸要料半,草料一半,棉料一半,都是草料会太洇了,都是棉料的话又不洇了。草一半棉一半,正好半洇不洇的状态,墨分五色才容易出来。

  画的时候,齐白石先拿大提斗蘸满清水,水很饱,再到墨盘里一蘸,墨又是很浓的,水足墨饱,上来就画荷花和叶子,完了再往水里一蘸,画另一边。这时候墨就淡了,但还是很饱和。然后再蘸水,墨就更淡。最后都没有墨色了,他还蘸着水在画。的确是墨分五色。画完了又蘸上墨,画荷竿儿穿插。用笔方法也不一样,有时候竖着,有时候倒下来。最后再拿比较稠的墨画菱角,点墨点。我过去学的是临摹,不知道怎么画一幅画。看了大师的表演,懂得了整幅画的气的连接,他是整幅画照顾着,没有漏气的时候,留了大量的空白,都是笔断气不断。

  李可染先生教我们国画,不教山水,却教临摹。《八十七神仙图卷》是徐悲鸿的收藏,唐代吴道子画的,虽然没有落款,很像吴道子的风格。我们临摹这个图卷,由李可染先生指导。他跟我们讲,“如锥画沙,如折钗股,如屋漏痕”。拿着锥子在沙盘上画画,没有起头,没有结尾。如折钗骨,女人的金簪子,一折,它不断,有韧劲。如屋漏痕,房顶上有窟窿,下雨水漏下来,一点点往下流,不是一下流到底。一点点地流,气是匀的,看不到痕迹。

  叶浅予教速写,并不教我们怎么勾线。他带着我们到天桥,画挖耳朵的人、拉洋片的人、变把式的人。他的画就是速写,也不是临“四王吴恽”等人过来的。我看中国画里有两个人很特别,一个是叶浅予,他是画速写起家,然后画戏剧速写、舞蹈速写。还有一个是黄胄,他也不是从国画入手,而是从速写入手,直到速写那么熟练了,再拿来进到国画里边。老师中还有田世光教我们工笔花鸟,让我们临宋徽宗。后来我画蓝天下的白玉兰,和他教我们临宋徽宗蓝天下的白花有关。

  南都:徐悲鸿上课吗?

:徐悲鸿先生亲自教中国美术史。因为他要宣传他的主张,即师造化,不要拘泥于古人。他主要是讲宋代的荆关董巨,即荆浩、关仝、董源、巨然,再加上李成和范宽。范宽的大画《溪山行旅图》,天下山水第一。元代首推王蒙、黄子久。到了明清以后,特别是晚清时候,他是作为一种教训来教的,没法儿发展了,所以他讲中国山水画宋元之后当推可染。

  西洋的美术史他不讲,是倪贻德讲。后来倪贻德也教水彩。1951年江丰从杭州过来以后,给我们讲西方的文艺复兴。这个我们印象很深,他讲得很精彩。

  延安鲁艺的影响

  我那个时候正迷惘于走徐悲鸿那条路,还是走现代派那条路。正在自己找不到艺术的出路的时候,延安鲁艺过来了,让我眼前一亮。

  南都:1950年北平艺专和延安鲁艺合并时是什么情况?

:1948年,延安鲁艺并入华北大学第三部。北平解放后,由艾青接管北平艺专,随后北平艺专和延安鲁艺合并,成立了中央美院。1951年中央美院成立时,徐悲鸿是校长,吴作人任教务长,行政处长是王临乙,这都是徐悲鸿的班底。延安鲁艺有一部分学生过来,在这里叫做美干班。另有一部分助教、讲师,比如洪波、邓澍、冯真等人。还有他们的老师王式廓、胡一川、闫涵、古元。所以他们是三个层面,一部分是老师,一部分青年教师,还有一部分是学生。

  1951年毕业后,我留下来。原来中央美院有美术系和音乐系,我考的美术系,美术系里报的西画专业。到了1951年,中央美院准备成立绘画系和雕塑系,留我来建绘画系,留钱绍武来建立雕塑系。

  南都:北平艺专和延安鲁艺合并后,徐悲鸿的写实主义思想和华大的文艺“二为”思想有无发生冲突?

:北平艺专和延安鲁艺的思想是一致的,二者不能对立起来,徐悲鸿是接受延安鲁艺的主张的。徐悲鸿也讲究生活,也讲创作,并不拘泥于临摹古人。因此,徐悲鸿的理念和毛主席提倡的理念是一致的,只是毛主席提倡要到工农兵队伍里去,而徐悲鸿是要到生活里去。他的生活就是周围的、市民的、精英的生活。我们很容易就和延安鲁艺融为一体了。

  徐悲鸿本身就是画国画的,他让我们学油画的人必须画国画。现在就打不开这个,提了多少回,油画系也不安排国画。不安排国画是错误的,因为中国人应该了解中国文化。徐悲鸿曾经写过一个条幅挂在美院门墙上,是“为艺术而艺术”六个字。我是1947年入学的,徐悲鸿亲自口试。我的一位高中同学早一年考入北平艺专,他嘱咐我,口试很重要,问你为什么要学画,你可不要说为了混碗饭吃,你必须回答要立志做艺术家。徐悲鸿要的就是这种胸怀和雄心壮志。后来我才知道有刀刃和刀背之说,刀背考进来也是磨不出来的,而刀刃一磨就很锋利。所以徐悲鸿问我,你为什么要画画?我的回答是,我想做艺术家,而且是世界上最大的艺术家。徐悲鸿说,这个学生,我要了。

  南都:1951年毕业之后留校任教,你具体负责什么工作?

:我毕业的时候,先是在董希文的工作室当助教。后来国家博物馆让我画《毛主席在大生产运动中》,军事博物馆让我画《南泥湾》,我就利用这个机会到陕北了。我一直向往着陕北,向往着鲁艺,向往着古元的木刻和他们那个时候的干群关系。古元把农民的窗花、剪纸吸收到版画里去,有新的面貌、新的风格出来。我对这个特别感兴趣。我那个时候正迷惘于走徐悲鸿那条路,还是走现代派那条路。正在自己找不到艺术的出路的时候,延安鲁艺过来了,让我眼前一亮。我要到农村去,和群众结合,因为我最高的美术理念是质朴。

  南都:所以你1973年就到延安落户了?

:1961年,我画《南泥湾》回来,我给美院打报告,说我要到延安落户。但后来东北“反修”开始,需要干部支援,也需要文化干部。原来的吉林艺术学校改成吉林艺术专科学校,大收藏家张伯驹去了,他的爱人潘素也去了。四小名旦里的毛世来去了,搞雕塑的有李守仁,画油画的有我。到了“文化大革命”,也就是1973年时,我就从吉林省的五七干校跑到延安去落了户。

  南都:《女公社书记》是你的代表作之一,能否讲讲这幅画?

:画这张画是1975年,画完后,上级让我改,修改意见有几处:一个是脸,要改成大眼睛,尖下巴颏儿,这是北京女知青的典型模样。二是她身上披的老羊皮袄要变成白的,新的,为的是提高形象。另外,原来我画了个油灯,因为这是深山里,但是上级认为油灯落后,要电气化。我回应说,第一个形象我不能改,改了就失去个性了。第二个也不能改,老羊皮袄是群众送给她的,不是她在当地买的。另外,油灯是为了表达她在深山里,在不通电的地方。最后,油灯被我忍痛去掉了,再在右边添了一个广播,当时“最高指示不过夜”,必须在当天夜里就广播给群众知道,但电灯我是不加的。石鲁是我好朋友,我跟他讲,这里没改,那里没改,他说,你是好样的。我说油灯给去掉了,他说,你没出息!这个也不能改!我说不改不能展出,他说,不能展出就不能展出!

  民间艺术的发现

  她们剪出了抓髻娃娃。五个手拉手的娃娃,和彩陶上的上千年前的舞蹈娃娃是一回事。

  南都:后来你又开始民间艺术的研究,是什么因由?

:粉碎四人帮之后,要求就不再是八个样板戏的文艺,中央提出来,要弘扬民族文化。我当时就想,现在还有没有民族文化?民歌,那种情郎妹子调不敢唱了;剪纸呢,是封资修,老大娘一个个挨斗,谁敢剪呢?我决定先做普查,看看还有没有民族文化。

  南都:结果呢?

:一个大普查出来,好家伙!原来没想到,延安有五万人口,大约25000个妇女,其中有20000人会剪纸。这里边剪纸能手5000人,艺术家250人,大师40人。我们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大的队伍。延安鲁艺收集过剪纸,但没有做普查,也没提出这个任务来。只是毛主席说要学习民间的形式,搞音乐的去学习民歌,搞艺术的去学习剪纸,要让艺术喜闻乐见。于是,我把她们都请到延河饭店来,买了红纸,家务事也不用做了,让她们任性地剪。

  这些老大娘,年纪高的有七十,大部分六十左右,四十多岁的只有两位。这一剪,我完全没见过。她们剪出了抓髻娃娃。五个手拉手的娃娃,和彩陶上的上千年前的舞蹈娃娃是一回事。民间叫它抓髻娃娃,美术史叫它舞蹈娃娃。我拿着这个说,这是舞蹈娃娃呀。她们说,这个不叫娃娃,而是东西南北中五方神,保佑我全家。

  我想,原始社会的时候哪儿来的艺术反映生活呢?饭都吃不上拿什么艺术反映生活。一定是和他的生死存亡有关系的。后来我带着剪纸到法国,在马赛附近的一个地方,冬天夜最长、昼最短的时候,也剪这个东西南北中五方神,有的贴在墙上,有的贴在门上。为什么呢?因为冬至这天夜最长,昼最短,妖魔鬼怪都出来。这个剪纸是镇宅辟邪的。我一看,和陕北老大娘剪出来是一样的。波斯、伊朗出土的彩陶上的图画,也是这个。这是整个人类文化共通的图像。

  另一个剪出来是送子莲花。头上顶着莲花,底下还是舞蹈娃娃。我说这是干什么的?她们说,生孩子的,是春节或者结婚时用的。还有一个,大的人头,两条鱼,我一看,这不是半坡六千年的人面含鱼吗?抓髻娃娃坐莲花,两条鱼放在这里是阴阳鱼,阴阳鱼交接的时候就出现人类万物。底下的莲花又是生孩子用的。而彩陶上同样的图案,艺术史的解释是渔猎生活。旁边还有渔网的符号,解释为在捞鱼。实际上这两张渔网,老乡不认为是渔网符号,后来我们把它叫做中国结。

  整体考察之后,我发现全延安的剪纸都是一回事。剪的内容,一个是生孩子,一个是生生不息,再有一个就是阴阳。阴阳相交才能有孩子,有了孩子,要想永恒,还得生生不息。渔网符号就是永恒的标志。所以,中国民间艺术的主题有两个,一个是阴阳相交化生万物,第二个是万物生生不息。

  南都:你后来又走访了更多地方,去印证这个发现?

:后来我发表了一篇文章,《中国民间艺术的造型体系》,谈这个发现。但也有人提出来,这是不是只是陕北一个落后地区的符号?我就带着学生一起去考察黄河,发现黄河流域的文化也是这个内容,表达形式不一样,内容是一样的。我自己再走长江流域,然后到珠江流域、东北的辽河流域,最后到台湾考察。得出的结论是:各地有各地的文化表现,但哲学内涵是一致的。比如黄河流域是老虎崇拜,炎帝文化;关中平原是羊崇拜,羊和虎都象征太阳,太阳都象征生生不息。可是到了陕北、黄土高原,崇拜的是龟蛇鱼蛙,一直连接到东北的红山文化都是如此。长江流域,从余姚的河姆渡村挖掘出来一个和黄河流域不同的文化,即河姆渡文化,它是鸟崇拜,中心在浙江杭州、绍兴这一带,但是它的发展向北影响到上海、南京、江苏苏北,一直进入到山东南部,即鲁这个地域。在长江中游是蚩尤文化,蚩尤文化是牛崇拜。所以,“凤凰朝阳”,是长江流域的;“二龙戏珠”,是黄河流域的;“龙虎文化”,是黄河的西北到中原的这么一条大线。

  南都:1994到1995年,你在巴黎举行个人收藏展“中国民间艺术展”,展出3000余件民间艺术,这些收藏都是你个人的吗?

:“民间艺术展”在法国的中国城,3000平米的展览,2月份开幕,原计划4月份回来。结果呢,展览大受欢迎,法国人要求延期。先延了2个月,6月完了又延到8月,8月完了又延到10月,最后到了春节。展览的最后一天,我算了一下当天参观的人数,大约有一万五千人。小汽车沿着塞纳河排了一里半。展览时,法国人要买这些艺术品。我说不行,我的展品都不是商品,都是我从作者那里直接拿来的。我把这些卖了,重新再走一圈做展览,就不可能了。它不是工艺品,而是哲学符号。

  那时候在中国办签证很难。展览期间,我就利用这个时间,到印度、埃及、土耳其、希腊,四处探索人类文化的哲学密码。后来我连续出国,考察了四大文明古国,四个大洲二十多个国家。

  国画工具和油画工具搁在一个工具台上

  我实际上是在拿国画来画油画,色彩关系是油画的色彩关系,笔墨是国画的笔墨。

  南都:在做研究的同时,你还画画吗?

:我从国外考察回来之后,近二十年没有画画,都投入到中国的本原文化的研究里去了。我知道一画画,一动笔,我就会放弃研究。一直到1997年,香港回归,我到天安门那儿,拿起画笔,画现场游行的大场面。我看看周围有没有年轻人在画,没有。过去这样的场面都有人画,现在都是拍照。我就从那儿重新拿起画笔来,就收不住了。

  我又重回陕北,直奔黄河去了。原来我是奔着安塞去的,一草一木,窑洞里的淳厚、质朴,吸引着我。这个时候,我看到黄河九曲十八弯的大转弯。黄河晋陕峡谷从北向南这一段,这边是山西,那边是陕北黄土高原,河水在中间大山里边穿插行进、穿插行进。这个我在世界上都没见过。尼罗河宽阔博大,哺育了古埃及文化。两河流域也是宽阔博大。印度的恒河、印度河也都是很宽的。黄河在前一段是宽阔博大,到了这一段,在大峡谷间穿插行进,九曲十八弯,辗转前进,始终不后退。毛主席的《沁园春》就是在这里写的。冼星海的《黄河大合唱》,也是这样一个场景。从这里看出,中华民族在任何困难下边,都有艰苦卓绝、永生不息的民族精神。

  南都:你现在还在坚持画画?

:还画呢。首先是过画黄河的瘾。四米长、一米高的大画布,放在现场画,画了三个月,但是就是风大,好几次把画布刮下去,又捡回来。我也画花卉。有一段因做了一个手术,我休息了两个月。这两个月的时间里,因为是夏天,我到紫竹院遛弯儿。遛弯儿的时候都带着画布,能画就画,不能画就带回来。到那儿荷花正开着,我把三张油画的画布竖着连起来,画成竖的条幅。画完一看,这个很好啊,和齐白石的荷花很相似。中国的笔墨,中国的穿插,贯通的气势。第二天我再去,又画了两条。中国的画家讲究琴棋书画,外国的画家是匠人,要模拟自然,米开朗琪罗就是巨匠。中国没有巨匠,都是文人。所以中国的诗啊、画啊都是一致的。我读六朝乐府,“鱼在莲叶东,鱼在莲叶西,鱼在莲叶南,鱼在莲叶北”,我画的荷花三条屏,就有这个趣味。

 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,我去逛太庙,看到一条条迎春衬着红墙,光辉灿烂。这边刚画完迎春,那边玉兰开了。我想起来,宋徽宗画的那个玉兰是蓝底子,我也涂了蓝底子来画玉兰。这个比迎春的效果更好,有一种纯净的文人画的感觉。玉兰是我这几年画的画里大家最喜欢的。这回在法国的中国油画展览,送去的是我这张画。据说,这张画在法国展出的时候,法国外交部长说一定要收藏。

  玉兰画完了以后,跟着就是藤萝开了。我又开始画紫藤。先用油画笔很快地布置色彩关系,接着用毛笔继续画。羊毫太软,都是用狼毫。我过去画国画的工具都拿出来了,国画工具和油画工具搁在一个工具台上。你可以拿油画画国画,也可以拿国画画油画。国画过去也不是画在宣纸上的,它是画在绢上的。壁画还是画在墙壁上的呢。所以我实际上是在拿国画来画油画,色彩关系是油画的色彩关系,笔墨是国画的笔墨。藤萝的藤条交缠垂落,跟写狂草似的。画完藤条再点蓝花。海棠开了画海棠,牡丹开了画牡丹,芍药开了画芍药,荷花开了画荷花。荷花败了以后,花都没有了,我回老家,正好玉米长起来了。我小时候,锄玉米都是在半夜,天气凉快,头上顶着星星,听见玉米秸嘎啦嘎啦地生长。那时候我才十几岁,再回去已经七十多岁了。这时候才感觉到生命的旺盛。玉米的叶子不像高粱,它的叶子是旋转上升的,火焰一样,一节一节,像生命之树拔高一样嘎啦嘎啦地长。信手就一张张地画起来,感觉自己就在这里涅槃,在玉米地里永生了。

  监制:崔向红 戴新伟

  统筹:刘炜茗

  题签:白谦慎

  刊头设计:严丽萍

  B 12-13版

  采写:南都记者 黄茜

  摄影:车亚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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